七天,他有時間把信上的字句上百遍地嚼。他笑。他不動聲色。他沈思默想。他無聲地問:「怎麼會?怎麼會?⋯⋯」他不知該拿這個突然發癡的小姑娘怎麼辦。他害怕、卻忍不住一再朝那頗厚的信箋上瞅,那字跡真切地有了聲音一樣:「我是為著你悲慘的故事而走近了你;為你乏愛、無愛的往昔而深深愛上你。讓我攙扶你帶有不癒傷痛的軀體,讓我負荷你不勝其累的苦難。⋯⋯」他不願再看下去,從窗前到畫前,他踱步。
「你孤獨地、懷疑地遠離人羣,那是因為你曾厚愛過他們,而他們卻狠狠報復了你。我喚著你回來,我知道這有多難。但我將一聲聲喚下去,以無數聲啼血的呼喚,喚回你的哪怕是最微弱的回應。」他心亂得要命,小姑娘動了真感情(儘管有點心血來潮),那麼多字跡被淚暈開了。
「我願以我的不諳世故,尚清白無辜的生命,彌補人們對你欠下的公道;我將無怨地替人們贖過,將承受你衝天的委屈。」他幾次提起筆來,卻不知怎樣回覆小姑娘的多情。他頭也痛起來。
「我的愛,就在那兒,在離你最近的地方,你要,就可以信手拈來。然而,不論你要不要,它都在那兒,是你的。許多年後,不論你在哪裏,你或許幸福也或許不幸,假如你忽然想到我,想到我的愛和祝福,你若因此感到一點兒安慰,這便是我全部的所求了。」他的眼有一點濕潤。⋯⋯
嚴歌苓〈少女小漁〉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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